最近集中看了很多的科幻小说,有很强烈的吐槽愿望,所以有了这篇文字,算不上是什么评论,只能说是我随便想随便写,大家随便读随便评。
一、傲慢与偏见
记得在大学里第一次上理论物理课,老师很沉静地看着大教室的喧哗,然后以很鄙夷的口气说:"我在这里给你们讲理论物理根本是浪费时间,以你们的智力水平,根本无法理解现代物理理论。唉,算了,就当是对牛谈琴吧,你们爱听不听,听不懂的随便做什么,我不想浪费你们的时间,只要你们不影响其它人就行。"
事实确实如老师所说,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他在讲什么,特别是量子力学的那些东东,简直是莫名其妙。
研究过量子力学的人,和没有研究过的人,根本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。
就我个人的经验而言,《原子中的幽灵》可说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一本书了。当然不是那些基础理论的影响,而是这样一种强烈的感受:物质世界是客观存在的,但是对它的理解却永远无法摆脱人类的经验,所以我们仍旧没有走出柏拉图的洞穴。
人类进化出一种特性:对于自己经历过的东西特别珍视,即使你看到的是深渊你也会珍视这种颤栗的体验,所以研究过量子力学的人比没研究过的人有一种智力上的优越感。同理,一些人对另一些人,有感情、道德、宗教、格调上的优越感。
这种优越感,或者说傲慢,通常是少数人表现给多数人看的。而多数人反应的是:偏见。
电影《黑衣人》中,威尔-史密斯参加面试时,果断地射杀一个没有武装的小女孩,他解释道:"一个正常的小女孩,怎么会深更半夜走在无人的街道上,手上捧着一本量子物理的书呢?"
试想你在一个二级城市的国有企业,兴奋地挥舞一本叫做《死神永生》的人,别人会回应你怎样讶异的眼神?
傲慢与偏见,这就是我对科幻圈的模糊印象:里面的人对外傲慢,外面的人对里偏见。
二、边缘人
若干年前,我在杭州组织过几次碟友聚会。所谓碟友,就是热衷购买影碟的网友,其数量至少比影迷低两个数量级。
可以想象,入迷影碟的人通常在生活中不擅长社交。记得有一次,我看见一位碟友一直在角度里沉默,于是我过去搭话,结果他开腔以后,一直不停地说了近一个小时。我想那一次说的话,可能比他平时一个月说得都多吧。
确实,当你兴奋地向别人展示某个特别版本的影碟,或者某支来之不易的相机镜头,而别人迎接你的,多半是讶异的眼神吧。
我想有个词可以描述这种状况:边缘人。边缘人和局外人不同,局外人感受到的是荒谬,而边缘人感受到的是孤独。
在《约翰-克利斯朵夫》时,主角为了和某位老年粉丝会面,历经种种艰苦终得以见面,感受到友谊和共同兴趣的珍贵。我想所有边缘人都有这种切身体会吧。
但是网络,使边缘人得以汇聚起来。
我把网络的群体组织分成两大类:生活圈(NETWORK)和兴趣小组(GROUP),前者关注人,后者关注物。
从前生活圈和兴趣小组是高度重合的,你很难脱离你的生活圈去组织一个独特的兴趣小组。
但是职业化和网络加速了两者的分离,而贴吧、QQ群、豆瓣等工具很容易把关注某个特定趣味的人群联合在一起。
松鼠会的成功就是这种过程的结果,没有网络就没有松鼠会。
现在中国科幻读者主要是两类人:学生,和工作的成年人。而后者的多数几乎都可以划入边缘人一类。
三、心甘情愿的囚徒
在电视剧《神秘博士》的一集中,某人为拯救(SAVE)他的孙女,将她的记忆保存(SAVE)在一个宏大神秘的图书馆中,从而实现了某种形式上的永生。
将作品铅印成文字书籍,这种转变带有某种仪式感,仿佛作家借由作品完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创造和永生,从而被赋予神的特性,成为文明的一部分。
然而正如理查德-道金斯在《自私的基因》中所说的,人体不过是运载基因的列车而已,重要的是基因而不是单个的人。同样的,作家不过是作品的囚徒,重要的是作品(或者说文化基因)而不是作家本身。
设想一下,一部作品的诞生过程和盗梦其实非常象:首先缪斯女神在你的头脑中植入一个思想的种子,这粒种子以你的人生经验作为滋养慢慢茁壮,一天天地折磨你,让你不得安生,你为了摆脱它,不得不把它养大,然后象个孩子般生出来,之后你就解脱了。
但是进化为平衡这种痛苦,同时带着奖励,正如性爱的高潮是生育的奖励,创造的高潮是作品的奖励,这种奖励是如此有效,以至于人们愿意忽视生育的痛苦。
从某种意义上而言,所有为自己创作的作家,都是心甘情愿的囚徒,都是作品的奴隶。而为读者写作的写手则不一样,他们更象熟练的工匠,按订单生产。
我们注意到转变正在发生,科幻文学正在告别自己的童年。正如尼尔-盖曼在《美国众神》里所说的,创造的神正在被消费的神所替代。
一旦科幻文学成为畅销文学,那么科幻文学本身将成为特定类型的消费品。
但是在这之前,写科幻还是享乐时代的劳役,一种艰苦的历程,特别是针对长篇科幻而言。刘慈欣和韩松的长篇能够成功,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:他们都是体制内的人,他们不需要象迟卉一样为写作做出巨大的牺牲。只有当科幻文学成为一种消费品的时候,中国才会出现专职的科幻作家或者说写手。
但是对迟卉的告慰是,任何艺术才能都是一种难得的天赐礼物,面对创造的巨大喜悦,其它的一切都是浮云。
四、一种可怕的美已经诞生
"老虎!老虎!光焰闪耀!
暗夜的丛林里,熊熊燃烧。
怎样的不朽之手,怎样的不朽之眼,
才能塑出你那可怕的对称?"
-- 威廉-布莱克《老虎》
阿-热的书《可怕的对称》,其副标题是《现代物理学中美的探索》。
读者可感受到布莱克的诗,"如锤落铁砧,力度非凡",然而诗歌表达出来的,却不及科学之美的万分之一。
科学家象个淘气的小孩,只是揭开了自然帷幕的一角,却已被他的发现震惊得无以复加。
比如分形之美就给了我极大的震撼。我学C语言时,就马上想到通过迭代呈现Mandelbrot集合,之后我在学DELPHI和HTML5/JAVASCRIPT时又重新实现,那种揭开自然面纱的感觉真的是太棒了。
我还写过一个程序,把圆周率π的序列转变成十二音阶体系的音符,然后通过MIDI呈现出来,实在很有意思。
"从更为崇高的世界没有传出任何声音,
来回答圣哲或诗人的这些疑问——
因此.魔鬼、幽灵、天堂这些名称
始终是他们的一个徒劳无功的结论,
只是脆弱的咒符——它们的魔力
也不能把怀疑、无常和偶然
从我们的所见所闻中清除出去。
唯有你的光辉,如同轻雾飘过山峦,
或像夜风轻抚寂静的琴弦,
弹送出一阵阵柔和的乐声,
或像月华洒在午夜的河面,
把美与真送给人生的不安的梦境。"
-- 雪莱《赞智性美》
科学之美带给人的震撼是强烈的,我们注意到刘慈欣和何夕,都曾在作品中大段大段地表述量子力学的理论。
历史上,雪莱曾研究化学,歌德曾研究光学,可以说都是被科学之美所吸引。
我相信,这种智性美也能成为一种消费品,它是硬科幻市场存在的基础,也是科学松鼠会和《天才大爆炸》流行的基础。
五、头顶的深渊
"我们的大脑经过演化,能够帮助我们在自身活动的大小和速度范围内获得生存机会。我们没有演化出在原子世界中漫游的能力,如果我们有的话,我们的大脑有可能真会把岩石看作是空心的。岩石在我们的手中有坚硬和不能穿透的感觉,原因正是我们的手掌和岩石无法彼此穿透。因此,我们的大脑建构出"坚硬"和"不能穿透"的概念就显得很有用了。因为这些概念帮助我们在我们需要航行的、中等大小的世界中航行。在尺度的一端,我们的祖先无需用接近光速的速度在宇宙空间中航行,如果他们曾经需要这样做的话,我们的大脑理解起爱因斯坦来就会更容易。"
-- 理查德-道金斯的TED演讲《宇宙比我们想象的更奇怪》
正如许多科学家所说的,不管是就时间尺度还是空间尺度而言,人类在宇宙中都处于一个"中等大小的世界"。
人类的经验和情感能够理解和接受中等尺度的分析,但是一旦我们穿越星空去看时间和空间的尽头,我们就会跌入头顶的深渊。我们被经验和常识蒙蔽了双眼,无法看清宇宙这只兔子是如何从魔法师的帽子里变出来的。
"如果我叫喊,谁将在天使的序列中
听到我?即使他们之中有一位突然
把我拥到他胸前,我也将在他那更强大的
存在的力量中消失。因为美不是什么
而是我们刚好可以承受的恐怖的开始,
而我们之所以这样赞许它是因为它安详地
不屑于毁灭我们。每一位天使都是可怕的。"
-- 里尔克《杜伊诺哀歌》
"有两件事我愈思考,愈觉神奇,心中也愈充满敬畏,一是我头顶上的星空,一是人们心中的道德准则。" -- 康德
"凡不可言说者,必须保持沉默。" -- 维特根斯坦
然而美比真还要强大,哲学的尽头,一头是宗教,另一头是诗。
六、人性的,太人性的
诺贝尔文学奖颁了一百多年了,然而它的主题几乎很少变,总是一遍又一遍,不停地提醒人们真善美的价值、对故乡的留恋之情。
《三体》系列又称《地球往事》,因为大刘只有在想象中把地球文明毁灭了,才能让读者体会到对它的无限依恋之情。
尽管我们的理性能够跨越宇宙,但是我们的情感,却只能扎根在脚下这个小小的世界,只能站在大地的中央遥望世界尽头。
中国的观众,在一切的科幻电影中都能读出"落后就要挨打",这是一种本能的情感反射。
当前的中国,还没有真正向外开放,还没有真正融入世界,我们的思想还在不断地经受洗礼,这给科幻小说的主题带来了很大的限制。"初极狭,才通人",还需"复行数十步",才能"豁然开朗"。
七、消失的地平线
展望未来,我认为随着长篇小说的畅销,中国科幻文学将再一次迎来它的黄金年代,但是随后它将很快看到童年的终结,之后象其它类型的文学一样,变成工业消费品的一部分。很多小说将变成剧本,很多作家将变成写手。
地平线消失之后,我们回望往昔,会发现这段时间的科幻文学特别幼稚,但是也特别感人,因为作家不是为了欲望而创作,而是为了情感而创作。
而我们,现在正在见证文学消费时代的到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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